身份 —— 專家不可隨意使用！

「-家」（「-ist」）是一個非常嚴肅的稱號，但大多數人無法承擔。這個稱號通常由擁有專屬特權的人所使用，他們在某些技能或特定知識領域中表現卓越。

「我認為編舞家是專業的，這個身份不能被隨便使用。就像我們會彈鋼琴，但不會稱自己為鋼琴家，因為大家都知道要成為鋼琴家，需要經過長時間訓練及進修，對我而言編舞家亦同樣。—— Miss Z*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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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已經當了十八年的街舞舞者，但我並不認為自己是「元老級人物」（OG）。我是一位資深舞者，保持良好的行為和積極的心態，因為當下一代的學生聽取我的意見時，我在協助他們個人與舞蹈的成長。頭銜代表著責任。我開始以「藝術家」的身份工作，但在一個不同的領域——劇場。社會教導我們要更加謙遜，對每個人都要友善，我也希望能有值得學習的前輩，但這並不總是可能，因為現有OG中有優秀的榜樣實在太少。

舞蹈藝術家和舞蹈OG的身份是受人尊敬的位置，人們仰慕並希望向他們學習……通常如此。作為一個人，尊重他人是贏得他人尊敬的開始。引用Natasha "Tash" Jean-Bart的文章《Our Aging Elders: The Vanishing of Our Living Libraries & The Erasure of Cultural & Intellectual Hip Hop/Street Dance Codes》，她談到我們需要向更多前輩（OG）學習並進行訪談，否則當他們離世後，我們將無法接觸到他們的真實故事，也無法將其傳承給將來的世代。OG們在分享知識方面扮演著重要角色，但我們也同樣肩負著決定哪些內容應被保存的責任。

我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何時開始的，但我害怕在自己名字中使用「藝術家」這個詞，於是改以「藝術工作者」來稱呼自己。我不確定「藝術家」這個詞是不是已經開始變得腐朽，或是門檻變得過高，因為許多「藝術家」都是社會塑造出來的。我的大多數朋友即使仍從事藝術創作，也會自稱為「藝術工作者」。如果只是個人偏好，稱自己為「藝術家」會讓人覺得我們太驕傲、太自以為是或太自滿。我們寧可謙遜一些。稱我自己為「藝術工作者」則不同，這稱號感覺謙虛且落地，而且這個詞意義較廣泛，指從事與藝術相關的工作。

2025年3月，獲得格林美獎的Lady Gaga在接受Apple Music的Zane Lowe的訪問在YouTube播放時表示，她希望人們記住她是一位「真正的藝術家」：

「現在我想讓粉絲們知道一件事，就是為什麼我說我愛當Lady Gaga，因為最近在創作這張專輯時，我真的重新回歸了我的藝術本質。我把自己作為音樂人、製作人、詞曲創作者的全部投入到了每一個環節。對我來說，這就是Lady Gaga。也許對別人來說，可能是那件

「肉裝」或是我做過的某些事情讓他們記得我。但對我而言，我一直希望被記住是一位真正的藝術家，一個非常在乎藝術生活的人。」

聽著Lady Gaga的訪問，這位被公認的傳奇人物仍然努力不懈，堅持成為一位優秀的音樂人，從她的態度和藝術作品中，我能感受到即使她已是傳奇，仍不斷追求更高的境界。我尊敬她。

在八、九十年代，這種身份似乎遙不可及。超級巨星難以觸及。然而，隨著互聯網的發展，任何人現在都可以透過TikTok或Instagram成為一刻的超級明星。擁有「藝術家」這個稱號似乎讓人在音樂或舞蹈產業中更容易爆紅。越來越多漂亮的網紅（KOL）開始唱歌，成為香港音樂界的「女藝術家」，在社交媒體上的粉絲往往超過35萬。還有許多TikTok舞蹈的影響者，其中一位甚至促成了Netflix紀錄片系列《為魔起舞：TikTok 網紅異教大解密》—該片展示了盲目追隨某人（此案例為Robert Israel Shinn）可能帶來的一些極端後果。藝術家與網紅之間的界線開始變得模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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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過去十年的舞蹈旅程中——經歷了許多起伏——我一直努力提升自己的技術和對battle的經驗。當看不到未來時，我曾多次想放棄。在2017年，當我在七年的battle中也未曾贏得任何獎盃或取得正面成績時，我開始思考，我是否應該繼續留在舞蹈圈？

何時才可以開始稱自己為藝術家？Google的定義是：
 

• 你獲得了與藝術相關的正式教育

• 你開始因藝術作品獲得報酬

• 你的藝術作品獲得了期待已久的公眾認可

如果這是門檻的問題，我想知道，成為藝術家的門檻究竟是什麼？是否需要成為「全職工作者」和／或擁有能「銷售」的作品，才能被稱為藝術家？

當我為自己定義編舞家（choreograph-ist）、舞蹈家（dance-ist）或OG-家（OG-ist）的門檻時，以下是我給自己的指引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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• 編舞家（Choreograph-ist）——在專業劇場中呈現出具備良好質量與數量的藝術作品的編舞者。

• 舞蹈家（Dance-ist）——在著名的賽事中擁有優秀的battle表現、獲獎或佳績的舞者。

• OG-家（OG-ist）——來自前輩世代、擁有多年經驗，積極推廣舞蹈風格並仍活躍於舞壇的人。

• 以上所有「家」（「-ist」）的身份者，同時必須具備謙遜的心態與對未來的願景。

我也遇過一些情商（EQ）較低的舞蹈藝術家。我是否應該尊重他們？他們應該被稱為藝術家嗎？低情商可能意味著壞脾氣，或對合作夥伴展現出暴力行為。這也是香港舞蹈圈內引發許多激烈辯論的爭議性問題之一。

作為一名創意表演者，我曾有過幾次與「藝術家」合作的不愉快經驗。我目睹過一位編舞者在排練時因為我的朋友一時沒理解他的意思，正想要打她，結果她及時擋住了他的手。有一次，他甚至朝她丟水瓶，其他與他合作過的舞者告訴我，這並不是他第一次。還有一次，在一次排練中，另一位編舞者用粗話罵我們，說我們跳得比小孩子還差，應該被替換。

有些編舞者以藝術創作聞名，但脾氣壞。如果他們的行為違法且不當，我還應該尊重他們嗎？藝術成就與個人價值觀和道德同等重要，因為你的藝術水準反映了你的個人品質和作為藝術家的關鍵聲譽。你的工作態度也反映了你的個性。編舞家、舞蹈家、藝術家與OG-家們都需要重視自己的價值觀、道德、品格與職業操守。

為了了解香港舞蹈界的看法，看他們對編舞者情商（EQ）的期望和這如何影響對他們的尊重，我設計了一份線上調查——《你如何看待「舞蹈藝術家／編舞藝術家」這個稱號？》作為我的研究一部分。在調查中，我詢問受訪者在得知編舞者不良行為後的反思，這會否會影他們對該編舞者的尊重與支持，並提供自由發揮的空間讓他們表達對此議題的其他回應。最有趣的分析是，大多數人認為藝術成就可以與個人道德分開看待，但內心深處仍會影響對擁有「不良」性格編舞的尊重與支持。

「我曾經參與過一個非常受歡迎的舞蹈團隊，但最終我退出了演出，因為當時的舞蹈總監公開侮辱舞者。我覺得跳舞是件愉快的事，當然也有很多需要努力的地方，但我不認為公開侮辱有助團隊氛圍，所以我堅決離開了。」—— Miss Y*

我們這一代（Y世代）經歷了由過去較嚴格且經常使用體罰來教導的老師。這些老師很少接觸或體驗過教學的其他方法，且往往缺乏在與人溝通時運用情商的經驗。

根據1994年由SAGE Publications Ltd發表於《Imagination, Cognition, and Personality》期刊的一項研究，情商較高的人比情商較低的人更有可能具備創造力。具有高情商的藝術家善於理解和管理自己的情緒以及他人的情緒，他們運用這種覺察力創作出具有影響力的藝術作品，常常激發觀眾的情感共鳴。這同時也影響師生關係。擁有高情商的編舞者可成就優秀的藝術家，但低情商的編舞者則難以成為好的領導者或導師。

「曾經有一位非常有名的嘻哈舞老師。在訓練期間，一位體型肥胖的朋友被這位老師嘲笑，老師因她的動作不斷用言語攻擊她的身材，還煽動其他學生一起辱罵她，直至她放棄跳舞。」—— Miss P*

所有參與者及目睹這類行為的人都會感到不舒服，這亦往往影響他們的心理狀態。體罰式教學及言語暴力從不該被接受。近80%的調查受訪者*都持相同意見：若我們知道編舞者的性格不好且情商低，會降低我們支持他們作品的意願。若編舞者性格不好，他們將無法贏得我們的尊重與支持。

自我迴響（EGO Echoes）

「無論你是不是編舞，都不能以言語攻擊他人或他們的家人。」—— Miss A*

「被稱為編舞家（Choreograph-ist）是對你作為創意藝術家身份的肯定，不只是演出作品的人，更是構思、設計並引導觀眾體驗的人。」—— Miss R*

「編舞者和舞者之間的權力與義務一直是值得探討的問題，但對於利益和機會的渴求，或是恆久以來的階級觀念早已令眾人放下，甚至視某些東西為定律。」—— Miss Q*

「在這一代，編舞者與舞者的角色越來越平等。」—— Miss V*

「舞蹈是一種道德的表現，沒有尊重，一切都没有意義。」—— Miss S*

「從內到外，人們也在探索藝術背後的個人道德精神，那種不畏限制的勇氣，靈活化解衝突的智慧，關注社會細節的深切關懷，嘗試再次帶來改變。我認為那樣的藝術真的很了不起。」—— Mr D*

你放置自我的位置是否會影響他人對你的肯定與尊重？台灣雕塑家朱銘博士曾說：「藝術與精神修行融合的過程，就是在捨棄與創作藝術成就的過程中尋找自我。」我同意編舞者與舞者之間的權力確實存在差異。編舞「家」的權力在於根據作品和舞者的地位給予指導和建議。一位優秀的編舞者應該能控制自己的肢體與言語行為。回到Tash談到的保存「魅力」，而非「熱情」或「榮譽」，我非常認同她所提出的保存程序：
 

• 首先，我們必須成為終身學習者，尋求並邀請長輩發聲，以講述過去的故事來啟發未來，並補償他們的智慧財產權。

• 其次，我們必須檢視並重新架構所有被傳授的敘事，從最早的源頭紀錄並描繪我們的整體經驗，且不扭曲其核心。

• 最後，我們必須願意助人，發聲，並為更高的目標服務。這是我們都應立誓遵守的使命，以免面臨長輩們驚人傳奇的消逝。

無論是「舞蹈家」（dance-ist）、「編舞家」（choreograph-ist）或「教育家」（teach-ist），這些保存與傳承的程序都提醒我，我們其實都在追求相似的目標——透過我們的藝術成就和／或知識去影響他人。如果沒有良好的榜樣留給下世代，那麼說服學生傾聽與跟隨將變得更加困難。

尊重——「己所不欲，勿施於人」── 孔子

Tash引用的日本諺語「千日勤學，不如一日良師」在師生關係中意義重大。我深信自己每一句話、每一個行為都會影響學生，我是他們的榜樣，而我的座右銘是：「要光亮，如陽光般照耀，培育新生代。」

我們為下一代提供養分，讓他們成長。當然，前輩（OG）是我們寶貴的資產，傳承文化與歷史時不能忽略他們，但並非每一種新行為或新思想都需要他們的感恩或祝福。為了讓自己和下一代能有更健康的成長，我們必須認識並正視前輩們的各個面向，保留優點，並為下一代讓自己變得更好。我們不希望重演那些沒被學習的歷史課題。平等的溝通非常重要，讓所有人都能理解彼此的動機。無論是「舞蹈家」（Dance-ist）、「編舞家」（Choreograph-ist）、或OG-「家」（OG-ist），「家」(「-ist」)這個稱號的榮耀來自於對知識、技能、個人品德的理解，以及在圈內積極參與、啟發他人與保存文化的行為。我希望成為下一代更好的OG，若我能正面影響他們，拒絕體罰和言語暴力，他們才有機會成為更好的OG。了解我們的歷史，以更健康的方式分享舞蹈，才能創造更長久的傳奇。

*以上內容基於我於2025年5月針對香港街舞者／舞蹈導師／舞蹈藝術家進行的近百人線上調查：《你如何看待「舞蹈藝術家／編舞藝術家」這個稱號？》